地铁里的世界 德国人一向"意志"坚定,柏林地铁的线条简洁有力,是受过特训的女枪手--利落而有效率;罗马的地铁是个奇异的曲折女人、任性的双面夏娃--白天身着套装饰演粉领族,晚上就唇红鲜妍,僵硬的卖弄风情;巴塞隆那的地铁是富贵人家的独生女--走出大门都是让人意外白衣蓝裙,清汤挂面;巴黎的地铁是个徐娘半老的中年妇人--在家里邋遢的要命,出门前化上一个精致的妆,扑上厚厚的粉,洒上媚惑的香水,照样可以颠倒众生。 方便,迅速,每个初到巴黎的人,第一件值得夸耀的事就是自己可以立刻坐地铁到任何想去的地方。的确,巴黎的几乎每个名胜都安排着一个地铁站,站名更清清楚楚的告诉你卢浮宫在这里,凯旋门在那里,铁塔到了,香榭里舍大街就在头顶上......而且单程,天票,周票,月票,任君选择。 蜘蛛网般交错的地铁通道,里面行走的常常是步履匆忙的过客,但在巴黎的这片角落,却是一方任听觉摇摆的舞台。地上的世界在上演着荡气回肠的《巴黎圣母院》,地下的世界则是流浪艺人信手捻来的即兴游唱和乡俗小调。这一处清晰可闻印第安小乐团击鼓顿足唤起人类原始欲望的节奏,而另一处拐角,从容优雅的琴手又让行色匆匆的旅人成为沉醉悠然的鱼群,以曼妙的身姿划过旋律的深海。--在巴黎的地铁里,音乐已经成为空气的一部分。 候车月台的装潢等级跟所在当地的等级成正比。像巴黎门面卢浮宫的地铁月台,自然是建设的富丽堂皇,俨然一个小型的观光景点,至于接近城市边缘那些已经行之有年被涂鸦占领的月台墙面,何妨?姑且称为"边陲特色"吧。 越接近郊区,住着越多的有色人种。介于市中心和郊外住宅区之间的大量国民住宅,是种族混乱的治安灰色地带。在这里上车,经常一踏进地铁车厢就会觉得车内电力严重不足,灯光昏暗。仔细再一看,车厢里清一色的深肤色乘客。在外人眼中看到的巴黎象是一颗镶在金字塔顶端的华钻,但却没有机会看到这些稳固金字塔地基的勤奋工作者。 地铁的候车月台同时还是流动广告的张贴版和阅读资讯的所在,不管是换季大甩卖还是歌剧大公演,这里永远是最快登出信息的地方。我们可以看到--一个全身赤裸的美女告诉你,她很寂寞,所以就会去买某某品牌的服装来发泄;隔壁另一张海报却说,即使天涯海角,你也不会寂寞,因为有了最好的沟通工具,某某移动电话;再过去,预防爱滋病的海报标题则是"沟通之余,别忘了带保险套......"。海报都很大,各边约有4米宽,细看才知是由一张一张不算小的局部拼凑起来的。坐在月台上,看着专业的贴海报师傅神奇精确的手工,忽然想到,如果挂海报的地方全改成电脑屏幕,这些身着兰色吊带工作裤的贴报人会不会也象以前巴黎的点灯人,因为电灯代替烛光而永久消逝了呢? 地铁,其本质原是隐形于地下,藏身于阴暗潮湿之处的。然而在巴黎,却出现了数段空中地铁。这是一种完全反过来了的东西,是一片自相矛盾的天地,在这片天地里,城市是倒着显现的。零零星星的几段路轨,稍微显得有点放肆的喧闹。车站打开了关闭着的楼梯,毛玻璃,朴实无华、几近优美的刚结构:这是城市的做作与浮夸。楼梯烂杆旁边的窗玻璃碎了一块--那里出现了一个光的洞口,让人想看下面的树,想看下面的平台。碎玻璃碴边缘上的阳光,无遮无拦,是那样新鲜,那样美丽。 搭地铁成了习惯,地铁站成了从这里到那里的过渡,也成了从那里到这里的空白。刺耳的金属刮擦声轰隆隆的提醒着你,地铁来了。铁轨是起点与终点之间的脉搏,连接的车厢是流动的血液。地铁为过往的路人、迷失的信仰运载感情、传达忏悔,同时也承担寂寞。搭地铁的旅人,脸上多倦容,不知是因为见不到天光使然,还是巴黎人脸上惯常的写着忧郁。曾坐在窗口,与反方向车厢内同样疲倦的脸对望着,忽然我们相视一笑,彼此明白,下次相会已是遥遥无期。 |